Vol.20/ 哪怕只是一厘米
11月很漫长。
太漫长了。
月初树叶才转红,到月末的时候已经落光了。后院的树结了果,下雨后又叶子和果实都掉了一点,也没掉下很多来,反而是雨水更让人印象深刻。雨前的乌云和雨后的白云都要拍,蓝天也要拍阴天也要拍,手机里存了一大堆天空的照片。最近的云很漂亮,常常会出现复杂的姿态,一张照片也拍不全,广角镜也拍不全,毕竟天空这么大。薄如纱的云也有过,沉到天边的云也有过,我喜欢成片的蓝色天空上划过的飞机云,也喜欢乌云的间隙中露出的蓝天一角。
我喜欢蓝天胜过大海。或许真是因为我怕海。
前几天,也就是感恩节假期的某个下午,出去外面走了一圈。可能是为了呼吸点新鲜空气,大概是觉得心里有一些废气需要被换掉。我从家里沿着大路走出去,走到居民区的边缘上,踩着落叶继续往前走,咔吱咔吱的声音,在真的抵达大路之前又转个弯转进居民区里,看看院子里有万圣节还没收走的彩灯,也有为了圣诞节准备还没吹起来的气球,会让人重新觉得生活在这个地方,好像还和这个世界有一定的连结。那天的天很漂亮,蓝色的,抬头能看到电线和乌鸦,不吵,也没有车开过,适合深呼吸。回到家后就倒在床上睡了个午觉,就在阳光的边上,阳光挪一点我就挪一点,感觉距离暖洋洋的东西特别近。
现在回想起来看到月初关于裁员的帖子觉得仿佛已经是一个世纪以前。这个月已经发生了太多事情,只能在此刻庆幸自己幸运,感谢奶茶神保佑。你看,我既没有受裁员影响,也没有因为自己的性取向被枪击,更没有因为过度防疫吃不上饭、出不了门或甚至是失去生命;我有时觉得我应当感到满足,可我仍然会在一个又一个夜晚感到痛苦,苦于自己的能理解的太少,能改变的太少。
我所能做的
这个阅读的书中印象最深刻的是《长日将尽》,又一本石黑一雄。这本书讲述的故事是一名男管家的回忆,有关于自己为府邸服务三十余年的经历,同时也是他自己一生的回忆录。我并不打算去判断男管家所认为的信仰是否是正确的,但我想石黑一雄本人在设立这个角色的时候一定是有价值判断的。男管家终其一生大概能算是碌碌无为,其主要原因除去府邸的主人(也就是爵爷)在战时作的选择,也有他本人的执念的关系——他选择了将所谓工作放在亲情与爱情之前,也就决定了他这个人可能因为工作的成功而成功,也可能因为工作的失败而失败。故事的结局抵达他认为自己要向前看了,但这是石黑一雄,我并不认为男管家会在这个时间点再有什么全新的变化,主人公回到家之后仍然会沿着自己的轨迹继续前行——继续工作、继续碌碌无为,只是会在有一个瞬间想起过去曾可能拥有的感情。
在《莫失莫忘》中,主人公也基本遵循了相同的逻辑。在童年被隐藏了的真相终于被揭开了,但主人公仍会沿着本来的道路,进行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然后走向全书中不曾被提及的自己的命运。相比起《莫失莫忘》中那种强烈的命运感,被无法改变的巨大机器压制着的根本性的不同,《长日将尽》中主人公的选择让读者觉得更为可叹,因为主人公似乎是可以选择走上不同的道路的,好像是有得选的。可我再细细回想起来,说实话并不觉得能找到一个确切的分歧点,能说得清楚是哪里开始错了事情才变成了这样。他选择为府邸和爵爷工作的那一刻、选择不去陪伴父亲的那一刻、对着心爱的人说我还有重要的工作那一刻,他没有一刻是“错误”的,他在当下都作出了符合自己内心价值判断的决定——即便这么多决定在日后看来是会令人心痛的。他做的决定越多,就越难去纠正,特别是到了写书的这一刻,如果他承认他做错了选择,那么他就相当于承认了自己度过了虚无的一生,而他最不愿意承认的就是这一点,他希望证明自己的工作是有价值的,希望能说明自己放弃掉的东西是值得的。
由这里说开去,我们究竟应该如何去作选择?我想单单只是遵从自己的内心是不足够的。现实环境有很大的限制,比如性别、国别、民族、阶级;而与此同时我们对世界的认知也会给我们很大的限制,其中一部分是来源于成长环境,另一部分是一些思维的惯性——在可以用价值判断决定的时候,人的大脑是抵抗深入思考为什么的,但很多问题的答案就是要慢慢思考才能慢慢得出,光有一个简单价值判断得出的结论并不可靠。
进一步说,如何去减少自己武断的价值判断?我现在觉得最重要的就是去多看这个世界,和真实的人交流。真实的人包括自己的亲人、朋友,也包括远方的和自己立场、观点不相同甚至对立的人。要去理解他人,而在理解他人的过程当中会更加理解自己,在揣度他人内心的时候也会同时揣度自己的内心,在一次又一次的冲撞中才能找到一点点细碎的答案。
越尝试去理解,就越会发现自己能理解的东西太有限而世界太广阔。
再靠近一厘米
近日发生的一些事情让我们对一些政治议题更有兴趣了,也终于参与其中了。我记得刘瑜曾说过(大意)一个健康的社会80%的人是不需要去关心政治的,而我以前常认为自己是这80%中的一员。直到最近,我才深刻地意识到我不仅可能是20%中的一员,甚至可能是更小百分比中的一员——而在我所拥有特权的前提下,我的沉默是一种无形的力量。我并不认为每个人都必须发声,但是在需要发声的时候,我希望每个人都可以发声——很显然这在当下是做不到的,在一些环境下,哪怕是平和的探讨也不能进行,这是最令人痛心的一点。
争夺权利必然是漫长博弈的过程。历史确实是螺旋上升的,但与此同时,史书中一句话就可以跨越好几十年——我们的生命一共也就那么几十年。我们知道曾有过更好的时代,自然也不能也不应该因为眼下的退潮而退缩。
最近我常常在想,如果要改变最重要的是什么,而我现在的答案是获得更多的力量,把更多的人团结到一起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诚然,每个人的价值观都不相同——我们都经历过那种在眼前有相同目标的人,一旦度过了这个阶段就会分道扬镳的事情,而如何把这些原本就并不是朝着同一个方向的努力的力量团结到往一个方向使劲显然是一个重要议题。我知道口号不足够激进就争夺不到相当的利益,但我同时也确信过于激进的口号会使人们无法团结到一起——我们需要更好、更响亮的口号,我们需要利他地争取利益,我们需要持续地努力。可这些都太难了,所以我想,哪怕只是和人站在一起,也是有益的。
除此之外,“主体与结构”的矛盾也多次让我体会到其永远无法调和。我的远大理想和我的眼前生活是很难寻求一个平衡的。我有时觉得很难过,自己不得不要去做出这样的选择——我需要自己过得还过得去才能够为别人做些什么,我不是那种可以为了大我牺牲小我的人。我想要自己先过上我认为好的生活再去帮助其他人。
我自私、我也怯懦。我做得远不够多。
但我仍想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再靠近其他人一点点——
哪怕只是一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