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29/ 告别好难

我几天前收到了心理咨询平台发来的邮件，邮件内容是说恭喜从咨询师那里毕业一个月了，问问近况如何。

这一个月我很忙。在工作，在学习，在做志愿者。如果没有这封邮件，我可能不会记起这件事情。可时间到了这个时候，刚好又是小长假，这封邮件好像把一个月的时间抹去，让人又回到收到邮件的那个早上。

那个她告诉我不仅要取消下一次见面，而且因为她怀孕而暂时离开这个平台的那个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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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半年的开始是我工作上出现情绪问题的重灾区。做计划是我不擅长的事情，同样不擅长的事还有和人开会，和人“对齐”，但这些又是一个周期开始时必须要做的事情。事实上，我也不是第一次和咨询师聊工作上的问题，也不是第一次聊和人交流的问题，但每到这个时候就会忍不住又约上和咨询师的会面。哪怕只是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也足够了。抱着这样的心情，我在一月快到末尾的时候和咨询师约了一次会面。

我时常觉得“和咨询师见面”这件事已经成为了我的应对手段之一。只要想一想我要说什么，咨询师会怎么回复，我的状态就会变得稍稍好一些。当然真正的见面总是比想象中更好，咨询师总是比我想象中要更温柔更能给我力量。

最近读到卡尔·罗杰斯推崇的个人中心治疗，强调在治疗的过程中的积极性和人的正面成长的可能性，通过咨询师的积极接纳帮助案主发现自己原本没有意识到的问题。我在这段关系中的收获可能并非来自于咨询师的口头建议，更多是来自于咨询师的处事方式和看待问题的方法，帮助我理解自己看问题的方式。

事实上，我自己觉得很有趣的一点是，哪怕这次会面没有真正地进行，我的工作在过去一个月中也顺利地进行下去了。跨过那一个我觉得压力很大的阶段，现在的工作到达了我更熟悉的也更擅长的部分，在后续的交流中也越来越有自信去提出自己对工作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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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这个咨询师是在差不多三年前和前男友分手的时候了。这段故事我应该说起过很多次，但很少说那一次见面的细节。我至今也不知道该怎么讲述才是正确的，不过我决定再多说一点。

我其实已经不记得我是如何叙述当时的情形了，我觉得我一定描述得很混乱，毕竟六年的关系，毕竟结束得并不清楚，毕竟我自己也没有整理清楚，但我记得她说了一句“你失去了这段关系，你一定也很难过吧”之类的话，之后我的眼泪像断了线一样掉下来。

作为提出分手的人，作为这段关系中一个分手了三次又复合了三次的人，我必须要保持无比坚定的态度，不管对方用处什么手段也要分掉这个手，绝对不再回头。我那时想，我之后的人生一定要为自己而活，不管活成什么样都为自己而活着，不再为了任何其他人，所以我这次一定要坚持分手，不管别人说什么都要坚持。这样的心情在那之前缓慢积攒了几个月，直到提出分手那一刻，我真的已经不再动摇了。

在她说那句话的时候，我突然觉得非常委屈。如果要解释的话，我觉得我的感觉是我明明也没有做错什么事情，我明明也是失去了一段关系的人，为什么我没有得到更多的安慰，为什么身边的朋友还觉得这段关系能走下去，为什么我非得做这个恶人不可才能拥有自己的生活。我当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甚至不敢对身边的人表现出感到难过，我害怕这被误解为我对这段关系的不舍。

在那个虚拟的空间里，我的感受是可以被披露的。我可以表达我的难过，表达我觉得并不是不舍，只是生活有一些改变，表达我对前途的不安。我感觉我被一个人无条件地接受了。她不需要我提供很多我为什么不想继续这段关系的证据（是的，当你和一个人交往了很多年，想要结束这段关系就会需要证据），她不觉得我这样那样的情绪很奇怪，她说你应该要哭的，你要哀悼这段关系。

我有时会想，如果她在那一瞬间对我的情绪有一丝一毫的怀疑，之后我们的关系也不再会有修复那一刻的机会。那一刻我的脆弱被我很好地展示了，也被她很好地接纳了。我有时候会想象这是卡扣对上发出“咔”的一声的瞬间，关系成立的那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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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这次的事情。我感觉这几天的自己像是拿出一把精致的手术刀，开始剖析自己的心脏和大脑。

而我意识到和三年前的我同样的事情发生了。我在失去一段关系，而我不愿意承认自己很难过，虽然原因并不相同。我的咨询师怀孕了，要有新的宝宝了，她要开启新的生活，这当然是值得祝贺的事情，我也妥当地祝贺了。但与此同时，我们之间作为咨询师和客户之间的关系也确实就此走到了尽头，或许会有下一次，但没人知道。对这段关系而言，这就是最后了。

我并不是一个害怕告别的人。我不讨厌毕业，不讨厌离开一个地方，不讨厌搬家，不讨厌和人说再见。在我的人生这个连续的故事当中，我接受一个阶段要结束，另一个阶段要开始，我也接受和人的关系会消散。通常来说，我并不会难过。这是通常来说。

所以我拒绝在和咨询师关系结束的时候感受到难过。我在过去的一个月里选择了“丧事喜办”，因为我觉得这一切对她来说是好事。

那我呢？我该怎么办？

我确实没有那么需要她的存在，但即便如此，我也在又一次经历失去关系。

和三年前一样的是，我拒绝承认我有些难过。我害怕我其实是个不太好的客户，所以被她第一个放弃了；我害怕下次感到压力的时候，我不再能用一个按钮和她说上话；我最害怕的是，我再也无法找到一个和她一样懂我的咨询师。但我和三年前不同了，我不希望这段经历很痛，也不希望这段经历成为创伤；我可能不需要一个很完整的哀悼过程，但我感受到了，我在过去一个月里企图压抑的那种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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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现在承认了，

告别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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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往后的时间里，我会需要和越来越多的人告别。

长大是很残忍的事情。

总有一天我会需要和最熟悉的人告别，和最亲密的人告别，和相处时间最久的人告别。我希望到了那一天，我也能认真面对自己的情绪，能好好进行对得起一段关系的哀悼。

而在此刻，在这篇文章的最后，我意识到，写下这些话的我，何尝又不是这段关系造就的我呢？这段关系到此为止了，但它带来的影响别不会被切断。没有了现实中的这位咨询师，我反而可以永远和我心里的她对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