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冒

“今天是他感冒第五天,拒绝见我第三天,但今天也是我们在一起第一百七十六天,我爱上你的第”

笔在日记本上的移动戛然而止,夏安忽然不知该如何继续下笔。爱这个字让人觉得有点沉重,也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不像感冒,不像在一起,找得到明确的开端。夏安的笔尖中的墨依旧在一点点流出来,一下染黑了一片,变成了一个黑黑的的圆,等到夏安回过神来,那墨已经渗到了下一张纸头。夏安盯着后一张纸上的黑点整整五秒钟,猛地把前一张纸头撕掉了。

其实重要的并不是我爱上你多少天,而是——

不思考时,潜意识里,我写的是,爱你。


下午第一节是政治课,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科学发展观和可持续发展。无聊的文科科目,夏安这么想着,从课桌里掏出了手机,摁下了快捷键开始打字。“政治课呢,真无聊,都快睡着了。”屏幕上显示着这样的话语,她选择了收件人,然后想了一下,回到了打字的界面,“上政治课呢,你感冒好点没啊?”,再到选择联系人的界面,然后又选择了返回,“什么课呀?我们上政治呢。”无害的话题,尽管笔袋里有另一张课程表,上面显示着对方也是相当无聊完全有可能在玩手机的劳技课,却还是选择了无害的话题。摁两下确定按钮,屏幕上跳出了信息已发送的界面,夏安便把手机回归原位了。

“来这位同学,回答一下科学发展观的内容。”夏安抬起头,发现老师正在指她。她虽然明白这个时间应该淡定地站起来,用平静的语气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却不得不开始手忙脚乱地开始翻找政治书上的知识点。同桌也一脸茫然,显然她也并没有在意这节课,夏安决定就将错就错,迅速调整好表情,淡定地站在了老师的面前。

“你这样的女生,看样子理科就不好吧,我这门政治课也不好好听,加一选科准备选什么呀。”老师从夏安的桌子前转身返回讲台,“都是高中生了,有点自控能力吧,想想未来哦。我们继续上课……”夏安看着老师又返回了讲台,便像若无其事一般坐回了座位,从课桌里又一次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上面显示着未读信息,夏安把信息打开,和想象中的一样,“劳技课”三个字简洁明了。夏安本想回信继续这样无聊也无害的话题,不过这样的想法才在脑海里存在三秒钟便消失了。他一定会嫌烦的,夏安这么想着,便选择了放弃。

夏安大概从来没有看到过那条红遍网络的微博:一个人回短信的速度和在乎程度成反比,也就是说,一个人越在乎对方,回信速度就越快。

在教学楼上一层的叶凉收到短信的时候,其实是笑了起来的。这就是她的风格吧,叶凉这么想着。每周这一天的这节课总是女生最无聊的时候,他不是不知道,所以总是惴惴不安地没过两分钟看一次手机。可是又有着男生的自傲和自负,不愿意把欣喜表现得那么明显,便佯装淡定地回上最简短的字符,期待着她的下一次回信。劳技课的老师大约是常看见学生在讲台下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也是习惯了这样的情形,从来没有阻止过他们。叶凉不喜欢在劳技课上做作业,也不习惯,于是便等待着夏安发来的短信。只是这一次,他再也没有等到夏安的短信。

正如你所见,夏安是叶凉的女友,而叶凉是夏安的男友。和其他很多学生情侣一样,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情侣。


放学的时候有点小雨,夏安并不介意。这一天是周三,夏安与叶凉总是约定在这一天在学校附近的便利店碰头一起坐地铁回家的。夏安与叶凉都不是喜欢粘人的人,所以两个人的关系也是平淡,不过平淡有平淡地好处,不会轰轰烈烈然后立刻燃烧殆尽。可是夏安知道,叶凉的心是那么那么火热的,如果夏安用手去触摸一下,一定会立刻被烫伤。

雨便渐渐大了起来,夏安不愿撑开自己的伞,把一直抓在手里的小手机塞进了牛仔裤的口袋里,转身走进便利店的大门,跟熟悉的店员寒暄了几句,习惯性地要了几样喜欢吃的关东煮,便走到了店里的吧台前,半坐半站着,一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有的跑向街边躲雨,有的淡定地撑开伞,还有许多的学生在雨中几个人撑着一把伞大家都淋湿了大半却依旧嬉笑打闹着。

忽然心里便生出了一种羡慕之情。夏安总是没有一起回家的好朋友,倒也不是人际关系不好,她在各个圈子都还算吃得开,求人帮忙也总是能得到想要的效果,但却只是一直一个人走放学回家的路,一个人去食堂吃饭,一个人去厕所,大概没有人注意到了夏安的孤单。她总是笑着,游走在人群之间,转身便能和另一个人说上话。但不是有人说么,真正的孤单是站在人群里,发现自己是一个人。

夏安咬着关东煮杯子里的豆腐,眼镜上一瞬间铺上了白雾。夏安停顿了三秒钟,没有动手摘下眼镜,而是等着白雾散去,她又抬起头看向玻璃之外的世界,她等的人依旧没有来。把自己的时间留空很多,这是同样骄傲的女生愿意为男生做的事情,不是不想和其他女生一样结伴回家,而是害怕他某一天忽然说着想见她,让她手忙脚乱的。长久以来,这种担心显得多余了起来,可独自一人也慢慢变成了习惯。夏安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坐在人声鼎沸的超市里,看看手机看看路人,一个人的时间就从身边溜走了。夏安一口一口吃掉买来的关东煮,喝了一口那汤,鲜得有种不真实感。她捏起了杯子,扔进垃圾桶里,从口袋中掏出正在震动的手机,上面显示着男生发来的短信,“别等我了,自己回家吧”。忽然心中涌出了一种不安,却不愿去怀疑。夏安收起手机,从书包中拿出雨伞,慢慢慢慢地走出超市,撑开了伞,又走上了一个人回家的路。

或许是可以预料到这样的结局的,夏安想。又不是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因为所谓的一场感冒,总觉得两个人被隔开好远好远。夏安心中开始整理起了疑点,短信的字数变少,在约定的日子不一起回家,明明食堂中偶尔可以打个照面最近好像也绕开走了。夏安表面上或许是粗线条的女生,内心却是与外表不相符的细腻,想到这些,便决定不再去想,害怕再想到那些不愿想象的东西。

叶凉看着手机始终没有反应,时钟又指向了平日里夏安该回家的时间,便决定离开学校。发现外面下着大雨,忽然心中有一丝后悔,但他仍然从包中拿出了明明可以容纳两个人的巨大折叠伞。他走出校门,向左向右两个方向,无意识中迈开了步子向左边转去,那是能路过便利店的路。叶凉迈着男生应有的大步走到了便利店。夏安常坐着等他的座位上没有人,叶凉放心了下来,便收起了折叠伞走进了便利店。他拿了一盒寿司,让店员帮忙加热了,然后走到了那个座位边,坐下安安心心地开始吃这寿司。口袋中忽然传来手机震动的感觉,叶凉一下放下了手中的寿司,拿出手机一看,是夏安汇报到家的短信,便扬起了一个好看的笑容。他回了“到家就好”,便继续吃起了寿司。

这雨是来也快去也快,叶凉走出便利店再想撑伞的时候,雨已没有了刚才的势头,天空中只留下细碎的雨点。叶凉便抖了抖伞上的水,用力紧紧绕好整把伞,塞回了袋子中,装回书包里。叶凉看见了前方的路,远远望去是黑色的前方,好像是那无尽的未来。他就这样一步一步走进了这黑暗中,一个人。


夏安是严重怀疑叶凉其实是没有感冒的,他只是找借口不愿意见自己。怀疑越强烈,就能找到越多的证据。夏安是有点害怕自己变成这样的,她一直觉得自己是足够笃定能独自应付一切状况的女生,却越来越发现自己开始变得慌乱而不知所措。

为什么呢。夏安体育课时难得没有加入自己擅长的篮球比赛,坐在操场边的台阶上慢慢想着这些有或者没有答案的问题。几个老师从身边走了过去,有几只鸟儿从操场上空飞了过去,几个女生站在身后不远处开始叽叽喳喳地八卦最近班中发生的那些事情。夏安发现操场上的草皮开始有一些泛黄了起来,一阵风吹过也不再像春天一样生机勃勃地乱摇乱晃了。是秋天来了吧,夏安在心中暗自下了结论,一切都有一些凄凉的样子,人心也会因此感到寂寞的。

夏安早就忘了秋天也是收获的季节,或许也能代表着欢喜,人怎么看待季节的变化,或许也正取决于人的心情。就像黄色,有些人看到的是枯黄,而有些人看到的是金黄,谁都没有错。

叶凉其实也是真的没有感冒,感冒也真的只是借口而已,这借口也的确是不相见夏安,但是原因却不是夏安所想的那样。叶凉在政治课上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刷刷刷地记下老师口中“重要的”笔记。叶凉并不喜欢文科,但是不管在哪方面都不想输给别人。明明是别人口中“优秀”的男生,却总是追求着所谓的“完美”,殊不知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界定标准,和运动会的世界纪录一样,一定还会有更好的出现,没有一项例外的。他看向窗外,天空和以往是一样的蓝色,白云漂浮在天空中,在眼中变成了各种各样的形状。叶凉命令自己立刻低头好好听课记笔记,然后继续听老师讲着枯燥无聊的内容。下课铃在叶凉的耳边响起,叶凉感到绷紧的大脑神经一瞬间放松了下来。他揉了揉太阳穴,再按了两下。放松的脑海中出现了夏安的面孔,叶凉也就是害怕这样的情况,一放松就想起夏安,然后再也没法集中精力。

怎能允许自己陷入这样的感情里。其实叶凉也总是怀疑自己,开始的时候为什么要开始,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就说了就做了,然后就在一起了,就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渐渐深陷了。从小是在不允许早恋,一定要好好学习的环境中被熏陶长大的,把恋爱当作是一种错误,却顺着自认为错误的道路一错再错了。叶凉想要结束这些错误了。


手机又开始震动了起来。“我想见你了。”叶凉的手机上显示着这样的字符,叶凉有些惶惶不安,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样,便回复道“那,放学后便利店见吧”,将手机收起,看着物理老师走进教室,告诫自己不能再分心了,要尽快了结这些事情了。把脑海中凌乱的碎片排布了起来,拼成了一句分手,心有一些颤抖,却也坚定了这样的做法。叶凉拿出了属于物理的笔记本,看着老师拿着粉笔开始演算,就跟着一起做起了题目,手中的每一笔一划带着他的坚定和决心。

夏安发出短信后心中有点发怵,可手机短信却没有撤回这种功能,等她回过神来叶凉的回信已经到达了她的手机里。夏安掐了一下自己的脸,明明不应该发出这样的短信的,哪怕是苟延残喘也总比画上一个句号好得多。聪明而敏感的女生早就发现了这个结局是怎样的,迟迟不肯承认,但在无意识中被一种情绪推动着。讲台上站着的班主任指着夏安,说“别发呆了,快拿书出来,我们开始上课。”夏安回过神来,翻找着书包和课桌,颤抖着找不到书本,最后同桌从课桌中抽出课本,递给她。她道了一声谢谢,这才发现自己是那么害怕这个结局的发生。


放学后的天空呈现着一种沉闷的灰白色,就连云朵飘动的速度好像也变慢了。夏安故意收拾书包收拾地很慢,把备忘录拿出来,一条条检查自己是不是带好了每一样东西回家。钥匙、手机、交通卡、笔袋、眼镜盒……越检查越细碎,慢慢把所有东西全部装进了书包,又拿出了备忘录开始一条条从头开始检查,直到值日生开始着急了起来,催着她离开教室,她便停止了这种无用功,背上比平时沉重的书包走向了便利店。她从马路对面看向便利店中的座位,发现平日里坐的位置上还没有人,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走进便利店,和往常一样与店员说几句天气之类的话题,又买了一杯关东煮,坐在平时的座位上飞快地吃完了它,然后名正言顺地继续等着叶凉。从来都是期待等到对方的心情,却变成了希望他永远永远不要过来。

叶凉今天收拾书包的速度特别快,所有东西丢进了书包,就背上走下楼梯了。楼梯上他恰好看到夏安的背影,楼道中没有开灯,夏安她一个人,背着很大的书包,低着头看着路,一步一步走下去,好像一只巨大的人型蜗牛。叶凉后退了几步,跑回了教室,从课桌里抽出忘记拿的手机,紧紧握在手中。然后才重新一步一步慢慢走下了楼梯。

他走向了便利店。他看见夏安的眼中渐渐印上了他的相貌,带着一些坚定,也带着一些恐惧。

“其实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你不过是装作感冒的,我知道的。”夏安抬起头,直视叶凉的眼睛,“我知道,你并不希望我的存在,我影响了你,让你偏离了正轨。其实哪怕不需要你我也可以……一个人的。”夏安咬了一下下嘴唇,叶凉看在了眼里,看着女生勉强的表情,他有些想笑,却忍住了。“如果你酝酿了那么久只是要说……分手,那么我告诉你我接受的。”夏安不再咬着嘴唇,好像是放下了一个大包袱一样,说出了这些话,表现得坚定而勇敢。

叶凉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夏安发现他的眼角向下弯了一点,嘴角微微扬起,这是她最喜欢的那个笑容。面前的人影终于到了自己的面前,背上忽然有一种巨大的力量推动着自己贴近了温热的心。男生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却像是穿越了漫长的距离。

“其实,只是我的心得了一场感冒。”